于氏坐在堂屋一直没有挪动,刚李桃花骂声里的“元嫡”两个字似把尖刀一样扎进于氏的胸膛,扎得她胸口生疼。
于氏这生最大的恨事就是她娘把她嫁给李高地做填房——不止她一辈子矮人一头,连她的子孙也要矮前头人的子孙一头。
过去三十年,于氏无时不刻地都在处心积虑地压制继子李满囤,故而早在十几年前就帮亲子李满仓的儿女抢到了长孙和长孙女的名头——于氏以为她的孙辈抢到先机占了个“长”字,终是压过了前头人的孙辈。
于氏再想不到李满囤会在今天干脆地抛开满仓、满园的儿女,拿“元嫡”说事,给红枣单独排班,整出个“元嫡长孙女”来。
元嫡长孙女!于氏恨得心中滴血:这个前所未闻的名号,李满囤究竟是从哪里寻摸来的?竟让她寻不到一丝错漏——这可如何是好?
世人都是“捧高踩低”。于氏着实忧心继李满囤整出“元嫡长孙女”之后,族人为捧李满囤的臭脚,会以“元嫡长孙”的名义于族里祭祀后挪了她孙子们的班次排位。
钱氏听到“元嫡”二字也是颇忧愁了一刻——原来城里人富贵人家娶妻还看重“元嫡”啊,钱氏苦恼的想:她家金凤不是“元嫡”,将来可要怎么办啊?
因为全喜娘的话,张乙来告诉李桃花红枣嫁妆单子的时候,陆氏竟然抢先赞道:“咱族里这许多女孩子,就属红枣福气大——在家爹娘疼,出门公婆疼,瞧这许多的聘礼嫁妆,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既然红枣已是谢家大房少奶奶了,陆氏想,那她便就当好好捧着红枣才是!
闻言钱氏也是心领神会,立刻跟着赞道:“可不就是吗?红枣不止福气大,人样子也长得好。不然如何能叫谢大爷一眼相中……”
有陆氏和钱氏带头,堂屋内的妇人掀起了新一轮对红枣花式夸奖的高潮。
余曾氏跟随张乙后脚进院,不过她没来堂屋而是直接进了月子房。
“太太,”余曾氏告诉王氏道:“谢家确是下了一万两千两的聘礼,然后老爷也照先前说的全部给小姐添到嫁妆里去了?”
闻言王氏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如此,倒也罢了!”
余曾氏看王氏话语间全无喜色,不觉小声劝道:“太太,小姐有这许多的嫁妆防身,即便出了门,也是享福的!”
“太太,刚小人可是看到咱们姑爷了,长得那个俊俏啊,比他所有的兄弟都俊!”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余曾氏以为只要把话题转到谢尚身上,王氏就能开心起来,结果不想却听王氏问道:“红枣女婿的兄弟很多吗?”
“今儿来了几个?”
“这兄弟多,将来妯娌也多,她们不会欺负我家红枣庄户出身吧?”
余曾氏……
看到她爹同他爷等长辈进来,被各种尬吹恭维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的红枣如蒙大赦地赶紧招呼道:“爷爷、二爷爷、族长、爹,你们来了!”
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等看到穿戴一新的红枣不觉神色复杂——族里这许多的女孩子,没成想却是这个当年出生最小最弱的红枣命最富贵,一份嫁妆便抵过全族资财!
独李满园听到红枣跟他招呼时的反应跟其他人不一样。
“红枣,”李满园兴致勃勃地说道:“你听说了吧?你爹把谢家来的聘礼都给你做嫁妆了。”
“你现就是我们族,不,我们村最有钱的人了!”
“你贵银哥还觉得你要去南城、西城做里正呢,你说可是笑死人了?”
刚从钱氏浮夸言辞下逃出来的红枣……
谢尚进家之后直奔明霞院,然后把婚书呈给了谢子安。谢子安拿起婚书,看到匣子里面还有张红纸,不觉拿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红枣的嫁妆单子!”
“嗯?”谢子安眉毛挑了起来。他丢下了婚书,改拿起红纸打开一瞧,然后便看到最上头的“田庄两个……”的字样。
“李满囤把聘礼全还回来了?”
“全还回来了,然后还给添了金银两个头面,一个宅子,二百吊钱以及日用家什!”
“啧!”谢子安啧了一下嘴,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
“这嫁妆单子是谁写的?”又看了一会儿嫁妆单子,谢子安忽然问道。
“是李贵林吧?红枣的一个族兄。”谢尚想了想道:“婚书好像也是他写的,上面有他的名字!”
闻言谢子安丢下嫁妆单子重新拿起了婚书。
云氏拿过嫁妆单子来看了一遍,然后长叹一口气道:“尚儿这个岳家虽说比咱们穷苦些,但对姑娘也算是竭尽全力。”
“如此他家姑娘来了,咱们倒是得对她经心些,毕竟先前在家也是爹妈捧在手心里长的孩子!”
谢子安看着婚书应道:“这些你看着办吧!”
“尚儿,”谢子安抬起头问道:“这李满囤的名字是他自己签的吗?”
“是啊,咋了?”
“倒是比先前进益良多!”
“是吗?”谢尚探头过来描了一眼,疑惑道:“这字哪里好了?瞧这起收转折,并无什么章法。瞧着也就是还算工整罢了!”
“不错了!”谢子安笑道:“你要知道,你这岳父半年前的字也就跟他爹李高地似的,差不了多少!”
“啊?”
谢尚为谢子安的话着实很唬了一跳,然后转即庆幸道:“幸好幸好,我这岳父的字半年里有了长进,不然,我这婚书真是没法看了!”
目光在李高地和李满囤父子签名间转了一刻,谢子安转和云氏道:“雅儿,金秋乡试,我要下场。现尚儿婚事已定,后面两个月我得好好温书。往后这家里的事,还得你多费些心!”
既然连李满囤那个大老粗都知道“有余力则学文”,谢子安心想:那他也该用些功了!
午饭后谢子安带了谢尚拿了婚书来见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戴着老花镜儿把婚书和嫁妆单子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和谢子安笑道:“尚哥儿这个岳家,你挑得不错,是个正往上走的兴旺之家!”
谢子安矜持笑道:“爷爷,这都是您教得好!”
谢尚眨眨眼睛,撒娇道:“太爷爷,您都是怎么看出来的?您也教教我呗!”
谢老太爷乐道:“行了,你们父子俩个可别再哄我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来,是跟我要东西呢!”
“这就看出来了啊,太爷爷?”谢尚兴奋问道:“那东西有吧?”
“我说没有,行吗?”谢老太爷拍了拍手。他身边的管事谢全立刻呈上两个匣子来。
“既然尚哥儿媳妇的嫁妆,”谢老太爷道:“有一万两千还多。那咱们尚哥儿成亲后,手里没钱可不行,没得让新媳妇给看低!”
闻言谢尚想起他私房里的十几两银子,忽然间觉得有些脸红。
“这两个匣子,一个是我给尚儿,另一个是你们老爷给尚儿的。他在赤水县做官不能家来,昨天便让人把东西给捎到了我这里!”
听说他爹把给尚儿的东西是托他爷转交,谢子安心里喜欢,脸上的笑不觉就深了。
“爹也真是,”谢子安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东西直接使子平他们带回来倒也罢了,却偏要送到您这儿,让您给费心!”
“还不是你们老爷心疼尚儿?”谢老太爷笑骂道:“他自己掏了一万两不算,还担心我不掏或者掏少了,所以巴巴的把东西送到我这儿来——他这是给我划翎子,让我照数给银子呢!”
闻言屋里所有人都撑不住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