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正盯着被风吹得微颤的帐篷壁出神,耳畔响起了一声轻问,本以为早已睡去的人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拢进了怀里,“在想刚刚勒奔说的话?”
“我……”夏初瑶微微一愣,再微小的心思,似乎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我在想,走这一遭到底是对是错?”
“勒奔是他的属下,他自然是觉得自己的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外面风声呜咽,沈临安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回荡,低沉而让人心安,“你当初让他做出承诺不对朗泫赶尽杀绝,是为了救朗泫的性命,他若真是一个重诺的好人,就不该将朗泫逼入绝境。”
这格罗部的事情,在夏初瑶离开帝都后,他又让人细查过,知道朗泫的未婚妻被肃和让部下乱刀砍死,知道朗泫流亡大漠,还知道了当初夜来城里川宁死在阵前的事情。比起他们曾经置身其中,他这个局外人或许更能将这些事情看得清楚:“当初是晋帝毁约,你与肃和一样,是受到蒙骗的人,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都只是因为你们各事其主,并无什么对错可分,你若是因此而觉得对他有愧,大可不必。”
“或许是因知他命不久矣,便忍不住心生怜悯了吧。”轻叹了口气,夏初瑶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去多想。不管怎么说,肃和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已是事实,或许这身患重疾真的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她若是现在同情他,才是对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和那些人的亲眷的残忍。
“还有一件事情,我本想先与你说,可白日里太过匆忙,也没什么机会,这次去浮白滩,我想……”
“你既然已经有了打算,便尽管去做,三殿下那边,交给我就好,你不用顾忌。”不等她说完,沈临安已经接过了她的话。
在西陵候府的时候,他曾问过池光肃和身边所带之人的情况,依池光的判断,若真动手,他们也有六成的把握,何况武方城里还有帮手。这一次的交易,若只是为了替那些西戎人讨要图纸和钥匙的话,夏初瑶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只要想办法让肃和暴露行踪,然后明抢就好。
她非要带上朗泫陪肃和去浮白滩,除却想要了结几人之间的仇恨外,或许更多的考虑,是在那几张图纸上。
秦家的宝藏在大齐更像是一个带着神秘色彩的传说,他甚至从未听秦舒提起过。却没有想到,那个方法是老百姓们口中编纂出来的故事,竟然真有其事。
阿史德曾是西荒大漠上的大族,为着这墓室宝藏,在还不到百年的时间里,他们便没落到只余下一人,若是图纸和钥匙真的落到焉阐手上,为着这满室的宝藏,只怕不仅西荒大漠不得安宁,大齐也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大齐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四方征战平定的安宁,若是再因此而与西戎人开战,又要闹得天下不宁。
“我都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了?”皱眉微微侧过身子,借着帐篷里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光,夏初瑶看向身后沈临安晶亮的眼睛里,“我真的那么藏不住想法吗,若是这般,叫肃和他们看出了破绽可如何是好?”
“放心吧,你在他面前只有戒备。”侧了侧身子,小心避开不让自己碰到她还有伤的左肩,沈临安笑看着怀里仰头看他的人儿,“你这将心事写在脸上的习惯,是只在我面前才有吗?”
从前还觉得或许是她不善于防范他人,日子久了,他也发现,夏初瑶只不过独在他面前不会多加掩饰自己而已。
“我才没有这种习惯……”挑眉看到他眼里的笑意,夏初瑶轻哼了一声,低下头不再看他,只是往他怀里又靠了靠,“明天一早就要进大漠了,早些休息吧。”
第二日旭日初升之时,一行人已经拔帐动身,往浮白滩行进。
秋日里风沙肆掠,所有人都罩了厚重的遮挡风沙的斗篷,虽然此刻是战时,往来商队早已不如以往那般多,不过他们还是选择了一条避开商队往来的路线。
入目除了高远的天空,便只有茫茫无际的黄沙,走过的痕迹不过须臾之间就被风沙掩埋,一路默然前行,夏初瑶总有几分忐忑。若是这个时候,肃和的人突然弃他们而去,即便是有朗泫在,只怕他们三人也很难找到回去的路,或许,会如过往那些迷路的旅人一般,成为大漠黄沙中的三具无人认领的白骨。
肃和的身体状况似乎一日好过一日,在听说还有半日路程便要进浮白滩的时候,他已经弃了轿辇,改成骑马而行了。
“沈大人不曾来过浮白滩吧?”眼前依旧是绵延不绝的沙丘,一马当先的肃和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问跟在身后的人,“即便是长在大漠的朗泫,也只来过一次。”
“我五岁时曾在浮白滩中捡回了一条性命,在那之后便对此处避而远之,却不想,第三次来,也是为了来找川宁。”五岁时正因为父亲带着他逃到了月皎岩附近才被追上,他才有机会借着那些怪石掩蔽,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在那之后,他便十分不喜欢这个地方。当年川宁负气来此,他带着朗泫他们将人找回后,又好发了一顿脾气,川宁知道他对这个地方深恶痛绝,却将此处选坐了他安葬之地,想来,夏初瑶说得不错,川宁也是真的恨透了他。
“这个季节进去,没有人能保证可以自己可以活着出来,到月皎岩的路上流沙遍布,你们可要跟紧了。”说话间,勒奔脱了厚重的披风,接过身旁属下递过来的绳索系在了腰上,等得牵着绳索另一头的人上了马,他先众人一步,任绳索牵引着,打马走在了最前面。
余下的人也纷纷将准备的绳索拿了出来,三人一组,将串联起来的绳索绑在了手腕处。这本也是为了在同行的人中突然有人陷入流沙时可以马上进行救援的举措,还不等夏初瑶接过沈临安递过来的绳头,伸出去的手腕上便突然被绳索套住。
“肃和主君最好不要跟我绑在一起,否则,若是你不小心陷落,我必定是第一个拔剑断绳的人。”被猛的一扯,手上的绳扣收紧,夏初瑶蹙眉看扯着绳索的肃和。
“那你要小心了,可别先我一步掉到流沙里。”肃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束着夏初瑶的绳索挽在手上后,先她一步打马跟着勒奔他们继续前行。
一扯便会牵动肩上的伤,夏初瑶见他这般,默了默,也没再多说什么,催马跟上,不让他们拉开太多距离。
“稍安勿躁,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沉着脸看着肃和这般举动,沈临安刚抬手按剑,一旁的朗泫却是打马过来,在他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
自夏初瑶他们随勒奔离开已经过了三日,这三日里,武方城里的局势并未比战前轻松多少。只不过,眼下这剑拔弩张的气势是存在于西戎四部的主君之间而已。
焉阐的莫图部在两年前格罗部受挫后,成了西荒大漠上最强大的部落,焉阐年轻时威名远扬,在各部间多有声望,所以四部集结的时候,其他人推举他做了主帅,他们一心想要追回肃和和他夺走的图纸,至于战事上的安排,还有与大齐的交涉都交给了焉阐去做主。
对于焉阐选择与大齐的永安王褚云舒做交易这件事情,其他三位主君倒也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之前晋国送来的佣金他们已经收了,破城当日这个三皇子也与他们签了盟约,五年之内,必将夜来国送到他们手里。
褚云舒甚至替他们都铺好了退路,只要在常州和云州的援军赶到之前退出武方城,褚云舒说他自有办法让大齐朝堂不再追究这次的战事。
如今他们占着这武方城迟迟不走,为的是肃和留下的那两张残缺的锦帛,还有焉阐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之后还将他们跟丢,任由他们进了大漠寻不到踪影的事情。
四部本已经约定,这一次抓到肃和后,他们联手利用这机关图和石钥,一起去往浮白滩后的古墓,平分那据说可以享之不尽的宝藏。若不是那日勒奔一番话,其他三人还不知道,褚云舒先前已经派人送了一张图纸给焉阐。
虽然焉阐也马上拿出了那第一张图纸,可是他的这份私心叫其他三个主君都有了顾忌,这两日为着这件事情,一群人常在前厅争论不休。
他们这般,倒叫褚云舒想起了先前夏初瑶的提议,若是这几个部落之间的裂痕变大,或许,这会是一个消弱西戎人的好机会。
只是,这几日主君们忙,他也不曾闲着。
破城之后发现事情有变,西陵军中除却当初孟老将军的亲兵和季天齐所领的万余人外,其他人都在褚云舒率北辰军突围之后,自发站到了褚云舒这一边。
这么一来,现在的武方城里便出现了一个十分奇妙的局面。以在城中心的西陵侯府为分界,城西和境外驻扎着西戎人,而余下的齐军在褚云舒的安排下,驻扎在了城东。两军的主将们这三日都在西陵侯府里进出,美名其曰是在和谈。
没了谢敬忠,没了孟长安,季天齐也死在战事里,褚云舒这几日除却安抚两军外,还要思量着这战报到底要如何写。
军情可以晚点再报到帝都,可他要在稳住常州和云州援军的前提下,又要他们可以给西戎人施加压力,造成威胁。
“三皇兄,你找我?”
“她怎么样了?”刚从前厅过来,看到坐在屋里等他的褚云音,褚云舒微微一愣,才想起来叫御风找他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季天齐战死,孟青萝自刎殉情,楚碧山如今不知去向,独留刚刚诞下孩子的孟青霜昏厥了三日,今日才醒。这府中孟家的下人和西陵军在先前池光他们来救他的时候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这三日都是褚云音在照顾孩子和孟青霜。
“人醒过来了,可不吃不喝不言语,连孩子都不曾看一眼,只怕,也是心存了死志。”褚云音声音淡淡,满是哀伤。
她这段时日,将侯府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看着孟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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