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捧起一杯茶,语带萧瑟之意:“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从古至今,莫不如是也。看穿了又如何呢,还不是随波逐流的过下去么。李修啊,看穿的太早太快,若没有相应的心性支撑,不是一件好事。”
黛玉莞尔:“先生多虑了。他就是不顾上,也要顾下。承蒙先生给我解惑,草木书院的学子们,恐怕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一展身手了吧。”
竹鹤先生默默的喝茶不语,圣上这手微服私访,收不收得了李修的心,他不好说。可那些无比期盼鱼跃龙门的学子们,肯定是要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诗书,期待着替君一战,天下扬名。
名、利二字,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穿的。
黛玉收下了竹鹤先生手书的“天下大同”四个字,歉意的说道:“委屈先生了。”
范竹鹤摆摆手:“你让丫鬟跑一趟回去,想必也有要圣上留字的想法,只是不便明说。李修又是个熟知你的,定会留下圣上的墨宝。与御笔比起来,老夫这字还真是不委屈。”
黛玉还是福身致歉:“先生的字是留给真正读书人的,黛玉谨藏起来,总有一天用得上它。”
“那老夫还要先谢谢院首的垂青咯。”
“学正又何须自谦,草木书院也有先生一份啊。”
一老一小心意通明,以茶作酒饮了一口,畅快的笑了起来。
既然是躲不开此番的争斗,那就拉张大大的虎皮,吓退一些胆气不够之人吧。天子乃是万人之上的存在,有他的墨宝在,不怕你多想,就怕你不想。
范琴让黛玉回去学舍休憩,自己夹着一套新印的书本,去了国子监的后堂。
那里还有一个人,可以说是天下读书人之师,要是能请的动他出山,草木书院可说是将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范琴不做如此的幻想,他是要找他出来做个考官的。文无第一,各有各的解析,怎么才能让人服众,就要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一言定高下了。
能压服南北士子的,唯有国子监监正,当代衍圣公不可。
他腋下夹着的正是林家书籍的册子,共计成书一千六百册,本本都是有据可考、有处可查。
更还有林如海亲写的江南十二年间的考卷,若能颁布天下的话,将会有多少学子收益。
林黛玉不藏私,全都亲自校正后印了出来,放在草木书院里任由学子通读。范琴细细勘检后,决定拿着这些书卷来做撬动衍圣公的杠子。
黛玉女娃娃说的对,老夫可是草木书院第一任的学正,书院越是向好,老夫越是得益。名利二字老夫也要参详一下,天下第一不敢想,京师第一书院学正的清誉,总该是老夫的吧。
来到一间院子前,手打门环,高声喊道:“继宗!继宗在否?老夫来送礼了,开门见客!”
“聒噪!”门里边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支呀一声,大门开了半扇,门里站着一位长者,面带不善的看着范琴:“你个焚琴煮鹤的大俗人,又来寻我做什么?”
范琴不恼反笑:“看看你这个欺世盗名的君子还活着不?万一死在了院子里,岂不要臭了我国子监一块地。开门来,给你看看你学生林如海的文章。”
“死都死了的蠢货,看他的文章做什么?”
“他蠢也是你教的!诶!他女儿可是不蠢,我与她把林家几代所藏的书籍都重新删定了一遍,准备刊行天下。”
支呀呀,两扇门打开,衍圣公堵住大门伸手:“拿来我看,老夫保她一世平安。”
“呸!”范琴啐他一口:“又想占老夫的便宜,摘老夫种下的桃子是不是?用得着你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保人家么?自有年青的才俊,早早站在了人家女儿的前面挡风雨呢。”
“是谁?”
“陇西敦煌李修。”
“哦,晓得了。就是那个成天要成仁取义的笨蛋。”
范琴哈哈大笑:“君岂不闻欲成大事者必有一番做作。你我都看走了眼,以为人家是来向朝廷求招安,好能归于正统世家的。错了,错了!那小子杀伐果断合纵连横的厉害,哪有仁义可言。他的仁义是给敦煌留的,不是给中原世界留的。”
衍圣公孔继宗眼神一凝,细细想了片刻,迟疑的问道:“他所求何事?”
“此时尚不知晓全貌。具林家女儿所言,他要中原移民去敦煌。”
孔继宗呸了回去:“呸!说的甚是好听,他想要化胡为汉才是真的!这么大的手笔,朝堂哪有人肯去支持他?天子也是个......。进来罢,我们两个老而不死的替他参详参详。”
让开了身子,范琴得意洋洋的走进了这座宅院。
此间地,风可进雨可进,唯士子百官不能进。
天颜难见是九重金殿难进,若想见孔继宗一面,比见天颜还难。
更何况进他的院落里喝一杯茶,再聊聊天,天下间能做到如此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当年太上皇也只是在院子外面喝了一杯孔家的茶而已。
世家能做到孔家如此地步的,也就两三家。
孔家入世,世代册封衍圣公。
那几家出世,躲在山巅海角,看云卷云翻。
林黛玉哪知道为了书院的事,不仅天子下场留书,更要有儒家宗圣后人要出山。
她和三春正烦心院子外面不时传来的吟哦之声,一首关关雎鸠都有三个人来念了,真是烦不胜烦。
惜春捂着耳朵看着姐姐们:“想个法子啊!怎么才能赶走了他们!”
探春气的眼眶都红了:“什么读书人,简直就是色中饿鬼。见了女儿家,什么仁智礼仪信,什么非礼勿视、勿听统统抛在了脑后。可恼可恨!”
黛玉眼珠一转,拿了纸笔塞给探春:“骂他们一番就好,要他们知道女儿家不是随便可求的。”
探春也是有气,拿起笔来略一思索,写下了几句词: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风蓬飘尽气,泥絮染薄名,十有九人堪白眼,徒留春鸟秋虫自作声。
黛玉等人忍禁不住的笑出声来,院外听到笑声更是念得起劲。
直至一个丫鬟捧着一张纸贴在了门前后,看过的诸位学子才掩面离去。
黛玉笑言:“昔有诸葛丞相阵前骂死王朗,今有探春姑娘国子监骂走监生。可发一叹!”
消息传出后,监生们戏言国子监里竟有了扎手的玫瑰,若没个十分的学识和家世,莫要去找骂为上。
等着第二日黛玉等人要走时,范琴亲至,笑着留下了她们:“莫急着走。骂完了人就走,国子监岂不是要丢人丢到了家。”
探春大囧,黛玉却啪的轻轻拍了下桌角:“好,那就先战国子监。请学正传院,就说我等被困国子监,请师兄们下山搭救。”
范琴哈哈大笑:“你这副心肝呀,水晶做的不成?”
探春恍然大悟:“这是要拿国子监磨刀?”
黛玉笑脸一扬:“他们都曾是国子监的旁听者,说来也是内战一场。孰胜孰负都不会坠了国子监的名头。你骂了人家,总要还人家。”
“我?...你要我写的!”探春大怒,还是上了黛玉的当,自己的“恶名”想来已经传遍了国子监吧,怪不得她不写,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