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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未散尽时,薛寒的靴子声就踏碎了篱笆外的露珠。
许瑶蜷在灶台边择菜,指尖沾着青豆的汁液,忽然听见木窗棂轻轻叩响三下——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暗号。
“麦乳精放窗台了。”
薛寒的声音裹着水汽,青布衫角扫过窗沿时带落几片忍冬花。
许瑶数着靴子碾过碎石的声响渐渐远去,才伸手去够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罐。
罐底黏着张折成方胜的糖纸,展开是半幅木棉花,花蕊里藏着工整的钢笔字:今晨供销社有新到的灯芯绒。
许母摸索着麦秸帘子笑道:“薛同志又送药来了?你爹这两日咳得轻了,夜里都能听见他打鼾。”
竹筛里的当归随话音轻颤,去年晒的药材早被三姐克扣得只剩碎渣,如今整朵的菌子却在陶瓮里堆成小山。
正午日头最毒时,许瑶在堂屋门槛上捡到个樟木雕的针线盒。
盒盖内嵌着碎镜拼成的并蒂莲,转动铰链便有细雪似的木屑簌簌飘落。
许父举着老花镜端详盒底暗格,忽然笑出声:“这不是咱家旧纺车上的榫卯?难为薛营长用弹壳熔了当铆钉。”
暮色四合时分,薛寒照例送来半筐新刨的木花。
许瑶望着他军装后背上白花花的汗碱,忽然瞥见他裤脚沾着星点朱砂——村口土地庙翻新的红漆还未干透,难怪今晨听见三姐跳脚骂谁偷换了供桌上的长明灯油。
“给你的。”
薛寒从武装带夹层摸出个物件,古铜色弹壳雕成的小夜莺栖在他掌心,鸟喙衔着片风干的野姜花瓣。
许瑶伸手去接,指尖擦过他虎口结痂的刻刀痕,惊觉那伤痕走势竟与弹壳上“冤”
字的撇捺重合。
三姐的闲话是随着梅雨季的闷雷炸开的。
许瑶蹲在井台边洗衣时,听见张婶和李嫂的棒槌声忽轻忽重:“说是薛家祖上有癔症......他爷爷当年举着镰刀追砍半条村......”
青石板缝里的蜗牛被皂角水呛得缩回壳里,许瑶攥着那件染着枪油味的军装,突然发现肘部补丁的针脚细密得反常。
夜里给父亲煎药时,许瑶对着灶火出神。
药吊子咕嘟冒出的水汽里,她恍惚看见薛寒蹲在营房煤油灯下缝补衣裳,枪茧粗粝的手指捏着绣花针,冷硬的下颌被暖黄的光晕染得柔和。
瓦罐里当归的苦涩忽然混进蜜香,原是薛寒昨日送来的槐花蜜凝在罐沿,正巧滴进翻滚的药汤。
“瑶瑶看这个!”
许父举着新糊的纸鸢闯进灶房,竹骨上绷着的竟是薛寒送来的糖纸。
七彩玻璃纸在月光下流转光华,映得老人久违的红润面庞像抹了胭脂。
许母摸索着糊风筝的浆糊碗,忽然叹道:“薛同志送来的粳米熬粥就是黏稠,比往年兑了麸皮的好咽多了。”
许瑶在夜露深重时辗转难眠。
樟木针线盒在她枕边泛着幽香,小夜莺的翅膀被月光投在土墙上,随树影摇曳成展翅的模样。
她轻轻转动盒盖上的并蒂莲,碎镜里突然晃过院墙外半截红头绳——正是三姐女儿出嫁那日系在轿帘上的样式。
西厢房传来父亲熟睡的鼾声,许瑶攥着那枚带体温的弹壳走到院中。
晒谷场方向飘来烧麦秸的焦香,混着薛寒黄昏时送来的艾草气息,在潮湿的夜雾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她忽然听见篱笆外传来窸窣响动,月光将某个高大身影投在晾衣绳上,绳上挂着的军装随风轻晃,衣摆扫过那人肩章时发出布料摩挲的轻响。
月光漫过晾衣绳时,许瑶的指尖正抚过弹壳夜莺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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