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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房客级着软鞋下楼,对包饭容人的衣著神气,隔夜的事故,毫无顾忌的议论一番。
这七位房客好比伏盖太太特别宠爱的孩子,她按照膳宿费的数目,对备人定下照顾和尊敬的分寸,象天文家一般不差毫厘。
这批萍水相逢的人心里都有同样的打算。
三层楼的两位房客只付七十二法郎一月。
这等便宜的价钱(唯有古的太太的房饭钱是例外),只能在圣-玛赛城关,在产科医院和流民习艺所中间的那个地段找到。
这一点,证明那些房容明里暗里全受着贫穷的压迫,因此这座屋子内部的悲惨景象,在位户们破烂的衣著上照样暴露。
男人们穿着说不出颜色的大褂,象高等住宅区扔在街头巷尾的靴子,挟要磨破的衬衫,有名无实的衣服。
女人们穿着黯谈陈旧,染过而又褪色的服装;戴着补过的旧花边,用得发亮的手套,老是暗黄色的领围,经纬散率的围巾。
衣服虽是这样,人却差不多个个生得很结实,抵抗过人世的风波;冷冷的狠巴巴的脸,好象用旧而不再流通的银币一般模糊;干瘪的嘴巴配着一副尖利的牙齿。
你看到他们会体会到那些已经演过的和正在搬演的戏剧,——并非在脚灯和布景前面上演的,而是一些活生生的,或是无声无息的,冰冷的,把人的心搅得发热的,连续不断的戏剧。
——
①指短时期的过路客人。
此语为作者以动物比人的又一例。
老姑娘米旭诺,疲倦的眼睛上面戴着一个油腻的绿绸服罩,扣在脑袋上的铜丝连怜悯之神也要为之大院一惊。
身体只剩一把骨头,-子零零落落象眼泪一般的披肩,仿佛披在一副枯骨上面。
当初她一定也俊俏过来,现在怎么会形销骨立的呢?为了荒唐胡闹吗?有什么伤心事吗?过分的贪心吗?是不是谈爱情谈得太多了?有没有做过花粉生意?还是单单是个娼妓?她是否因为年轻的时候骄奢过度,而受到老年时路人侧目的报应?惨白的眼睛教人发冷,于瘪的脸孔带点儿凶相。
尖利的声音好似丛林中冬天将临时的蝉鸣。
她自称服侍过一个患膀胱炎的老人,被儿女们当做没有钱而丢在一边。
老人给她一千法郎的终身年金,至今他的承继人常常为此跟她争执,说她坏话。
虽然她的面貌被情欲摧残得很厉害,肌肤之间却还有些白哲与细腻的遗迹,足见她身上还保存一点儿残余的美。
波阿莱先生差不多是架机器。
他走在植物园的小道上象一个灰色的影子:戴着软绵绵的旧鸭舌帽,有气无力的抓着一根手杖,象牙球柄已经发黄了;褪色的大褂遮不了空荡荡的扎脚裤,只见衣摆在那里扯来扯去;套着蓝袜子,两条腿摇摇晃晃象赐醉了酒;上身露出脑膜的白背心,枯草似的粗纱颈围,跟绕在火鸡式脖子上别扭的领带,乱糟糟的搅在一起。
看他那副模样,大家都心里思付,这个幽灵是否跟在意大利大街上溜达的哥几们同样属于泼辣放肆的自种民族?什么工作使他这样干瘪缩小的?什么情欲把他生满小球刺儿的脸变成了黑沉沉的猪肝色?这张脸画成漫画,简直不象是真的。
他当过什么差事呢?说不定做过司法部的职员,经手过刽子手们送来的账单,——执行逆伦犯所用的蒙面黑纱,刑台下铺的糠,①刑架上挂测刀的绳子等等的账单。
也许他当过屠宰场收款员,或卫生处副稽查之类。
总之,这费伙好比社会大磨坊里的一匹驴子,做了傀儡而始终不知道牵线的是谁,也仿佛多少公众的灾殃或丑事的轴心;总括一句,他是我们见了要说一声究竟这等人也少不得的人。
这些被精神的或肉体的痛苦磨得色如死灰的脸相,巴黎的漂亮人物是不知道的。
巴黎真是一片海洋,丢下探海锤也没法测量这海洋的深度。
不论花多少心血到里面去搜寻去描写,不管海洋的探险家如何众多如何热心,都会随时找到一片处女地,一个新的洞穴,或是几朵鲜花,几颗明珠,一些妖魔鬼怪,一些闻所未闻,文学家想不到去探访的事。
伏盖公寓便是这些奇怪的魔窟之一。
其中有两张脸跟多数房客和包饭的主颐成为显著的对比。
维多莉-泰伊番小姐虽则皮色苍白,带点儿病态,象害干血痨的姑娘;虽则经常的忧郁,局促的态度,寒酸和娇弱的外貌,使她脱不了这幅画面的基本色调——痛苦;可是她的脸究竟不是老年人的脸,动作和声音究竟是轻灵活泼的。
这个不幸的青年人仿佛一株新近移植的灌木,因为水土不宜而时子萎黄了。
黄里带红的脸色,灰黄的头发,过分纤瘦的腰身,颇有近代诗人在中世纪小雕像上发见的那种抚媚。
灰中带黑的眼睛表现她有基督徒式的温柔与隐忍。
朴素而经济的装束勾勒出年轻人的身材。
她的好看是由于五宫四肢配播得巧。
只要心情快乐,她可能非常动人;女人要有幸福才有诗意,正如穿扮齐整才显得漂亮。
要是舞会的欢情把这张苍白的脸染上一些粉红的色调,要是讲究的生活使这对已经微微低陷的面颊重新丰满而泛起红晕,要是爱情使这双忧郁的眼睛恢复光彩,维多莉大可跟最美的姑娘们见-个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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