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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三,我蹲在巷口啃冻硬的馒头,指甲缝里嵌着煤渣。
陈阿婆的包子铺飘出糖霜味时,我正对着热气哈手,布鞋窟窿里的脚趾头冻得通红。
“小穗子,来。”
阿婆掀开蒸笼,白胖的包子在蒸汽里晃悠,“今天多给你个枣泥的。”
她指尖的创可贴蹭到纸包,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剁肉馅时被骨头上的碎渣划的。
阿婆的儿子在码头跑船,总说等赚够钱就接她去住楼房。
可直到那年台风掀了屋顶,我才看见阿婆床垫下藏着的病历单——胃癌晚期,药费单上的数字比包子铺的账本厚三倍。
她把我叫到跟前,用包包子的手捏住我手腕:“记着,以后有人蹲在巷口,你就给碗热汤。”
阿婆走后第七天,船运公司的人送来个铁皮箱,说是她儿子在海上遇了难。
箱子里除了几件旧衣,还有本泛黄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1978年冬,码头王大姐给我半块红薯,救了我和宝儿的命。”
原来阿婆记了四十年的恩,连我吃的第一百三十二个包子都标了日期。
我接手包子铺那年十六岁,蒸坏了三笼包子才想起阿婆说的“面团要醒得像婴儿的脸”
。
隔壁五金店的刘叔总来帮我搬煤块,有天他盯着我手腕上的烫伤说:“你阿婆当年救过我闺女,要不是她给的那碗热粥,孩子早没了。”
好景不长,巷口突然来了个收保护费的疤脸男人。
他踢翻蒸笼时,我正给捡废品的张大爷装包子,滚热的面皮贴在脚背上,疼得眼泪直掉。
“小丫头片子,这地盘现在归我管。”
他叼着烟,鞋跟碾过掉在地上的枣泥包,甜香混着烟灰味钻进鼻子。
那天夜里我蹲在阿婆的墓碑前,指甲抠进冻硬的泥土。
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身看见个穿校服的女孩,怀里抱着个保温桶:“我奶奶说,你这里有免费的夜宵。”
她掀开盖子,是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奶奶说,二十年前有个姓陈的阿姨,在她流产后给过红糖鸡蛋。”
后来我才知道,女孩的奶奶就是码头的王大姐,阿婆笔记本里第一个名字。
疤脸男人再来时,巷口蹲满了人——捡废品的张大爷,开五金店的刘叔,还有拄着拐杖的王大姐,他们把我护在身后,像一群老母鸡护着雏鸟。
疤脸男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啐了口痰:“算你们狠。”
去年冬天,我在案板前教徒弟包包子,门帘突然被掀开,进来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
他攥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拼音写着:“谢谢阿姨,妈妈说你的包子治好了她的胃病。”
我认出他是巷尾环卫工的儿子,上个月他妈妈在雪地里晕倒,是我熬了姜茶守了整夜。
案板上的面团醒得正好,我突然想起阿婆临终前的话。
原来有些恩情就像发面,在岁月里慢慢膨胀,最后变成能托住人的暖。
现在我的笔记本里记满了名字:送我煤块的刘叔,教我熬粥的王大姐,还有那个给我送保温桶的女孩——哦对了,她现在每周都会来帮忙擦桌子。
前天清晨下着小雨,有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铺前犹豫了很久。
他掏出张照片,上面是年轻的阿婆和个穿船员制服的男人:“我父亲临终前说,一定要找到陈阿姨的包子铺。
四十年前,他在码头饿晕,是陈阿姨给了他三个菜包,让他有力气去赶船。”
我给他装了六个糖霜包,多塞了个枣泥的。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蒸汽模糊了玻璃窗,却清晰映出案板上的笔记本——新的一页写着:“2025年春,巷口新来个卖花的婆婆,她说年轻时阿婆曾帮她照顾过生病的孩子。”
面团在竹屉里悄悄长胖,糖霜在热气中融成亮晶晶的网。
原来这世间的恩情,从来都不是单行道,它像包子铺的炊烟,飘出去又绕回来,最后把整条巷子都熏得暖烘烘的。
就像阿婆当年说的:“记住别人的好,心里就有了光,走到哪儿都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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