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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常回父母家,和他们日渐生疏。
多年来,若想要和亲戚们接触,大体要通过父母,因此,我和亲戚们几乎不存在日常接触,更加生疏。
我几乎要忘了他们的存在。
当然我不会忘记。
去年四月初,单位内部做了颠覆式的人员调整。
这是一个漫长斗争过程的最终定论,一系列运动和运作的最后爆发。
我成为被调整的对象,从原本有望进入领导层的骨干被调整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副主任。
所在的部门只有四个人,已有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如今别人私下称我为“副副主任”
,非常儿童化的语言。
结果出来当天,我借口出差,和妻子交代几句,开车回到郊区的父母家。
我打算在乡下住一晚。
这里有几近虚无的安静和不掺杂任何色彩的漆黑。
读书的那些年,我就是在这样的乡村夜间看书做作业,进而开始写小说的,度过了无数个对这个世界充满野心、形式上却与世隔绝的夜晚。
当时老家还没有拆迁,我写作业和写作的场所,是偌大的厨房,当时的厨房极其壮观,前后两间,前面是吃饭的所在,碗橱、水缸和饭桌占据了主要的空间,后面一间一分为二,一半是几平方米的柴草间,另一半就是我待的地方,小桌子小凳子,一堆书,还有偷偷抽的烟。
我到家时,父母不在。
我从来没有父母家的钥匙,这大概也是我与他们关系的缩影之一。
我是客人,进门要提前知会。
我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略带责备地说:“你回来也不打一声招呼,我们正在芜湖喝喜酒,你自己看着办了吧!”
我们并没有外地的亲戚,所有亲戚都在南京,都在这个郊县,都在这个乡,从小到大我没有过长途跋涉和穿越时空的经历,这大概造就了我的局限与狭隘。
他们去芜湖喝喜酒,想来是作为本地出嫁女子的亲友团过去的。
我坐在车里抽烟,想着接下来怎么办。
我停车的地方是父母家楼下,拆迁后建造起来的小区,这个小区给人无边无际的感觉,更给人不断生长的感觉,不管是外在的扩建,一期二期三期四期,还是内部的生长。
原来纯正的乡村已经不在了,但这个城市格局的小区,所谓“新农村”
,以最快的速度显露出乡村的一面,人们纷纷在空地上种菜,在楼梯口架起煤炉,在地下室安置孤寡老人,在绿化带里养殖家禽,在六七点钟偃旗息鼓,让安静成为此处的主人,四处游荡,无处不在。
当时是下午六点半,西天外渐渐由湛蓝变成苍白,由苍白变成灰暗,由灰暗向漆黑进发。
我想,既然已经和老婆说了出差,那就去镇上找一家小旅馆住下来,我也确实需要至少一个晚上的时间梳理一下头绪。
我可以不清楚自己何以被边缘化,但必须针对现在的处境做出对策,写明一二三四个步骤。
看来,我还是企图改变现状的,不管是正面出击(也就是迅速而无耻地拍当权者的马屁)还是另辟蹊径,做一个不敢抬头的野心家,或者摆出骂骂咧咧愤世嫉俗的样子。
一个人敲我的车窗,我摇下玻璃,看到是大伯父,正对着我笑。
大伯父在我的记忆里始终是四十岁不到的样子,那时我刚有了人类与世界的感念,认识了他,他也处在绽放的壮年岁月。
近距离看我才愕然发现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尽管神情和轮廓丝毫未变,但我对他的感觉从陌生变成更加陌生。
我跳下车,和大伯父一起抽烟,告诉他我临时出差回来,路过父母家,结果他们不在。
大伯父对我表示同情。
经过一番来来回回,大伯父坐进车里给我指路,我们去他家吃饭。
饭后是否住下来,到时再说。
大伯父所在的村庄在村民的千呼万唤中最近拆迁了,他们搬进了这个小区,不过他们安顿好仅仅是两个月前的事,父母也只去过一次。
六点多钟的小区里塞满了进进出出的小生意人、下班的人、散步的人、撒野的小孩、闲逛的狗和没有人家的野猫,偶尔还有几只鸡、鸭、鹅在晃悠,一些晒在地上的谷物和干货,一些在风中飘动的艳丽的内衣裤,一些春节时贴上去如今残破不堪的春联门神。
很难走,一公里不到的距离,开车花了近二十分钟才到。
不过停车方便是这个小区的一大优势,空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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