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与中土的关系宛如狼与羊一般,依靠着极寒冻土的天堑以及瀚河吞噬万物的汹涌,北人常南下牧马,道图南下虐之,
历朝历代,塞北南下屠掠,北境单靠雁门关拒之,然北上善骑射而非攻城略地,不惜绕雁门而下。北方霎时间便失去屏障,沦为塞北跑马场。
然犹记当年,策马塞上,笑谈可饮地藏寒水,弹指间,万军铁蹄踏冻土而过。
燕过尚留痕,铁甲过出,哀怨遍地,横尸百里,骸骨砌山。
二十六年前,自雁门关始,浩浩荡荡的唐军北上,新君王的浩图之上,塞北牢牢扣在了构图着墨的一环,谱写一场盛世华卷,塞北便是那第一页。
是年,唐军大捷,并在塞北反扑于瀚河渡船时半渡击之,再胜,半壁塞北尽归唐,使北人不敢渡瀚河而牧之。
就在那一年,那一天,十岁出头的乌里罕热骑着自己的马赶着百头羔羊随着阿母匆匆北上渡瀚河。
前几天,乌里罕热的部族就连夜弃营帐跑路。
塞北并非是一个完整的国,而是分散的各个狼群,六族,九堡,他们散做满天星洒落在极北之地上。
狼有头狼,塞北人亦不例外,他们有自己的王,在狼群中脱颖而出,塞北雄狮——安穆希!
乌里罕热对那天历历在目,部里的传信斥候的一字一句他仍记得,“幼王体弱,王无暇,自渡瀚河至王庭者,王必护之!”
阿母带着乌里罕热等人匆匆来到瀚河边等待着的却是在这条天壑边驻军的唐军,还有饮马瀚河的明皇。
那位君王负剑望河,身旁饮瀚河的黑马发出嘶嘶声,“瀚河百里,一战而就!”
之后的之后,乌里罕热越来越模糊了,那一战之后,塞北六族去其三,九堡去其五。
由于自己父亲的身份,乌里罕热和阿母随着唐军回了长安,在那金水筑墙,银水砌地的大明宫中,被一封诏书许了官爵。
长安的那几年,乌里罕热与唐人为伍,入唐军,穿鳞甲,弃弓习剑,上马持槊。直到又过了六年。
身在唐营中的他受命披甲上阵,在那之前,自己的阿母被军中的人也接走了。
唐军二度北上塞北,乌里罕热手持长槊,脚踏战马,跟着明皇再次来到了瀚河。
那一战,他打得模模糊糊,手中的槊自渡河后就冷得出奇,冰冷的箭羽擦过边角,凭着唐人的号角,乌里罕热完成了一次次迷离般的冲锋。
长弓箭矢尚不及那日纷纷扬扬飘散的大雪,铁衣之上不见战痕单留厚雪几斤。
一代天骄,塞北之王,何其狼狈,携妻儿家眷仓皇北逃。
提壶负剑,白衣紧袖,意气风发,驭宝马三匹百里斩首。
安穆希在塞北深处被李大白击杀,塞北部族四分五裂,各自远离瀚河。
乌里罕热只记得自己是被放着运粮车上抬回来的,据说自己在马上晕倒了。
自此之后,大唐以北再无敌手,乌里罕热眼中的明皇就像不知疲倦一般,两度击塞北,后通西域,硬生生地拖拽着这个庞大的唐国前行。
回到长安之后,他见到了自己分开半年时间的阿母,只是阿母看自己的表情五味杂陈,忽冷忽热。
大明宫中连同自己在内的好几个族人都受到了明皇的封赏。
“乌里罕热于长安居六年,习唐礼,唐律,瀚河之战斩首十余,赐名李勤国!”
世上再无乌里罕热,只留李勤国......
勤国,忠勤为国!
就连自己也不习惯的名字,阿母叫起来更显得生疏。
踏出长安门的那一刻,李勤国心里不知是何等滋味,望着街上那群依靠在角落里,带着镣铐,抢食残食的他们。又是何感想?
曾经凶猛的草原狼也有被驯化的一天,何况这种走头无路的弃民。
当他带着封赏和自己的仆从驾着车马,终于到了幽州之时,阿母在途中割腕而亡。
几近崩溃的李勤国守在阿母的尸前一言不发,自己似乎只剩下一副躯壳。
乌里罕热的魂早在六年前的瀚河便去了,顺着滚滚东流的瀚河无影无踪。
李勤国在下葬母亲时犹豫了,他不知道在墓碑上刻什么,甚至不知道是否下葬还是将阿母带回北原随那热而去。
他驾马北上,在瀚河边,将阿母永远留在了那里。
二十年了,他封了云麾将军,在当地威望无人能及。
这种东西似乎难以抑制自己深处锁住的那颗心。
当长安的那位君主眼中的那团火慢慢燃尽。
狼就该露出獠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