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末日来临的那一瞬间

    以往对于人类而言宽敞的放映厅，如今却令自己感到无比的逼仄。

    ……

    混沌的思潮，人类的哀嚎、祈祷、迷惘、怒火、绝望、理智、困顿……很多，很多……像是把油血盐酱油味精肉蔬菜内脏玻璃血管头颅与脑炖成一锅粘稠的汤，明明无法下咽，却又不让它从中挣脱……它的记忆被拼接在一起，人类的记忆混杂，不论真实还是虚假皆被掺进思潮的漩涡当中，它全盘接受，并为此搭建思想诞生的基础。

    记忆中有小孩，有少儿，有青年，有成人，有老者，有的隐藏在思潮深处，有的则是思潮本身所持有的记忆，它无法分辨，但也无力拒绝，所以只得全全接受，并试图把不相干的记忆完全融合……

    这番举动导致了熔断的出现，无法对上的人生轨迹在思潮中被强行接轨、相撞，炸成火与血交织的骨骼碎片。

    它感到前所未有的撕裂感，就好似两位疯狂的母亲在争夺同一个孩子，她们口口声声说着这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血，但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思考过被撕扯中的孩子是否感受到疼痛，即便孩子在哭嚎着，母亲们也依旧狰狞地辱骂着对方，当手中的孩子逐渐被加大的力道扯出道道裂纹时，母亲们也依旧是在无尽争吵中度过了最后的时间。

    “为什么不试试理解对方呢……”

    名为理智的部分在交织中不断被消耗，无尽涌出的恶意绝望却在理智的尸骸上昂然重生。

    记忆混淆，逐渐变得无法分辨。

    疲惫的它开始走向庞大的恶意思潮，理智的部分则跟随时间一同逝去。

    行走中，它偶尔会冒出一两个念头。

    “为什么要抗拒本能，为什么要维持理智……”

    可无力的思绪很快就被恶意篡改，思考被强行中断，再也得不出结果。

    它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谁，也许是恶意的缝合，也许是理智的残躯。

    ——它开始发出无意义的嘶鸣，就如新生的孩子。

    对于苦难灾厄的讴歌，逐渐演变为它生存的意义。

    湮灭理智与世间所有活动的物体，则被它当成了要履行一生的使命。

    在堕入涡流前的最后一秒，残存的人们舍弃了生命，愤怒地问出了此生最后一个问题。

    “人类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是恶意疯狂怨毒丑陋的聚合？还是善良平和理智温柔的硕果？

    这因人而异。

    这因人群而异。

    ……

    林不仁弯腰，敲响了四号厅的门。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敲门声过后，里面的存在没有回应。

    也许只是睡着了？

    于是林不仁继续敲响那扇门。

    咚、咚、咚。

    此后过去五秒。

    无人回应。

    林不仁动作微顿，片刻之后才缓缓地敲下了最后的三声。

    咚……咚……咚……

    依旧没有回应。

    “打扰了。”

    林不仁推门而进。

    ——三分钟过后。

    浑身被染成黑红黄绿的钙化螳螂，从四号放映厅里弯身走出。

    而后是长高了点的不义。

    最后是壮了一圈的猎犬。

    三者心情各异。

    林不仁平静，平静之中带着丁点冷漠。

    林不义不爽，不爽之中带着些许失落。

    小猎犬兴奋，兴奋之中带着无边斗志。

    “我想先去前面的放映厅里看看。”

    钙化螳螂的面甲里传来平静的声音，六只眼睛没有一只是在转动。

    他不再观察。

    他不再多想。

    因为他看见了并不美好的未来。

    “那电影呢？”

    林不义抬头问道，但在看到哥哥那些黯淡的眼眸后，她便毫无滞涩地转口接下自己刚说的话：“去别的放映厅看吧。”

    而小猎犬，它左胸前的肉瘤正鼓胀发光，肚脐中延伸出的触须正欢愉舞动——它在学着认同。

    于是非人们迈步。

    其中有的试图走向希望。

    其中有的只想看场电影。

    其中有的迫切需求营养。

    虽然心思各异，但却在某个交织处不分彼此。

    ……

    混沌的思潮蔓延，人与人在瞬间破裂，距离彼此相近的就先相合，像是泥巴般被顽劣的孩童捏造，脸被扯下来拍在不相识的人的肚子上；手臂透过一个人的腹腔被吸进其背后之人的心脏；失去脸皮的面颅破碎，粉嫩的脑袋从中被取出，摁进了其余之人黏合在一起的胸膛；皮肤像是红柚，从头至尾被剥离的一干二净，暴露出其中鲜活的果馕；一条条血管像是花的根茎，被孩子从赖以生存的土壤中拔出，编织成花环戴在了头上；骨骼成为残余的支架被暴力取出，成为孩童时期的启蒙积木；内脏飘浮，被未知的力量堆叠成长桌，堆叠成小床，堆叠成汽车高楼，堆叠成诡异的画像……

    人们皆在瞬间死亡，没有痛楚，没有哭嚎，甚至没有文明毁灭的悲哀与迷惘。

    历史的消逝早早归结为一句短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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