紊乱,与任何一片陆地不同,它是由成千上万个大小不一的独立区间组成的,有的区间是四四方方的,有的区间却是狭长扭曲,有的区间方圆可达数百里,有的区间却可能只有一间茅房大小。每当夜幕降临,这些区间就会悄无声息地自动变换位置,比如你家门前本来是一座山,明早起床可能就变成了一条河;半夜你去河里游泳,游到一半可能就遇到沙漠搁浅了;然后你在沙漠里煎熬了一天,第二天发现自己又置身大草原上了;于是,你躺在大草原上数着星星酣然入睡,一早醒来又莫名其妙面朝大海了……所以,出现在泣石谷的智虚大军其实昨天还在智虚国境内,只不过是被脚下的区间连夜‘搬’到千里之外来的。从古到今,谁也没有弄明白这些区间的分隔线在哪,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以怎样的规律和方式产生移动的,更不知道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所在,总之,一切就这么不由自主地发生,在不知不觉中完成,整个荒蛋岛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魔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把玩着。
“原来如此,”沙本善似乎理解了这个魔方的游戏规则,也明白了太上真人刚才那句话的含义,“所以,现在快要天黑了,就算我们拼命跑路,也跟没头苍蝇一样,弄不好反而跑进另一个区间,又碰巧被挪到雨闻的面前去自投罗网了。”
太上真人满意地笑笑:“对,最好的办法,是以不变应万变。你们只要呆在玉岚屏里安心睡觉就行了,有它保护,刀剑也是刺不穿的。”
凌金捧着“还泪盏”夸赞道:“这东西真好,防火防寒防蚊虫,睡眠质量都提高了,就算恐猫、龙虫这些怪物来了也不怕。”
这句话倒提醒了沙本善,便问:“对呀,这些怪物都是哪来的?书上也没介绍过,居然还有长着人脸的鸟。”
太上真人说:“那不是鸟,是异变人,他们本来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但他们性情急躁,毕生都在追求速度,做什么事都又快又急,唯恐居于人后,吃饭急匆匆,走路急匆匆,急匆匆成家立业,急匆匆生儿育女,急匆匆出人头地,急匆匆追名逐利,急匆匆生,急匆匆死……久而久之,身上一些器官就渐渐退化消失了,比如走路没有飞翔快,腿脚便被淘汰了;吃得太多会浪费时间,肠胃就缩小了,最终,整个人也就变成了鸟的样子。”
“这样也可以?!”这完全超出沙本善的理解范围之外了。
太上真人说:“我刚说过了,荒蛋岛是个充满魔力的地方。”
沙本善还是不太明白:“可为什么变成鸟?鸟又不是世间最快的。”
太上真人说:“异变人的种类和层次各有不同,你们看见的是鸟形异变人中异变程度较低的一种,虽有鸟形,却还保留了一部分人类的特征。许多异变程度高的人则会完全变成动物的模样,马、猪、鸭、绵羊、猎豹……我的意思是,就跟真正的动物一模一样,你根本区分不出来。至于那些恐猫、龙虫等怪物,其实也是异变人的一种,只不过他们异变的原因更复杂,谁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你们将来还会遇到更多更奇怪的物种,要做好心理准备。还有,异变并不一定都变成动物,还可能变成别的形态,比如有一种追求速度到极致的异变人,甚至异变成了一阵风、一道闪电,就算与你擦肩而过,你都不会察觉。”
太上真人刚说完,树林中就很配合地刮起一阵阴风,把凌金吓得轻呼一声:“喔!这也太恐怖了吧!”
太上真人摇摇头:“跟皇犬忠比,这算什么恐怖?”
沙本善讶异道:“您的意思是,皇犬忠长成现在这个模样,也是这个原因?”
太上真人说:“这些当然和他几十年如一日的言行分不开,他穷奢极欲,所以身材臃肿得像头猪;好吃懒做,所以四肢退化失去功能;花天酒地,夜夜酩酊导致声音变调;色迷心窍,纵欲过度因而背驼如弓;嗜财如命,家中积玉堆金天天数钱玩,把手指都摸成了狗头金;趋炎附势,见到比自己大的官就装孙子,把额头都磕成了老寿星;混迹官场左右逢源,到处探听消息的耳朵便渐渐长成了兔子的模样;鱼肉乡里蝇营鼠窥,眼睛也变得和苍蝇老鼠一般大小;欺蒙百姓夸夸其谈,嘴巴自然越吹越大像河马一样。这还只是表面的,他的体内更是变得一塌糊涂,蛇的心、狗的肺、猪的脑……已经完全无可救药。”
凌金举一反三道:“那四先生的怪招也是这么来的?”
太上真人点点头:“当然,这四个家伙平日里当皇犬忠的哈巴狗当惯了,身体的机能也随之产生了变化。厚颜无耻令皮越来越厚,乃至可以当球踢;夸夸其谈令口水越喷越猛,于是可以穿墙透柱;溜须拍马令吹捧的本领炉火纯青,自然就能兴风作浪;阿谀奉承令鼓掌的功力登峰造极,一拍就是晴天霹雳。”
原来如此,沙本善总算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也就是说,在荒蛋岛上,人类的品性和行为会导致自己的身体发生相应的异变。”
“哈,我走南闯北这几年也见过不少怪物怪人怪事,没曾想还有这一层渊源,”凌金反倒觉得这事挺有趣,不禁自嗨起来,“那要是像我这么温柔、善良、美丽、聪明的好姑娘,将来岂不要异变成个凤凰或者仙女什么的?”
“你本来就是仙女嘛,”沙本善不禁为自己的机灵拍案叫绝,一转念又担忧起来,“那我性子这么慢的,是不是会变成乌龟啊?”
“一切皆有可能,”太上真人话锋一转,“只是可能,这种关联并非必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因此异变,比如很多急性子的人也没有变成鸟或者风,不少和皇犬忠半斤八两的人也没有变出他这样的嘴脸。是否会异变、异变成什么,皆无定数,总之在荒蛋岛,见到什么都不必奇怪。”
说到奇怪的异变,沙本善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寒意,慌忙扯开衣襟,问道:“这个是不是异变的征兆?”
“亚伯不是告诉你了,这是‘昧人珠’,”太上真人笑笑,“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沙本善更疑惑了:“为什么您之前不告诉我它是‘昧人珠’,却说什么胸怀大‘痣’?”
“上古十八神器的传说你早就听说过吧,其威力你也见识过了,为了将这些宝物据为己有,多少邪恶力量不惜滥杀无辜,多少正道人士不慎走火入魔,神器在谁身上,谁就成为众矢之的,由此而起的腥风血雨夺走了不知多少性命。如果当时我说穿一切,雨闻恐怕早就将你开膛破肚了。”
“呃……那它怎么会到我身上的?”
“当年净罪山一战,五大魔君掠走上古十八神器中的七件,‘正义联盟’仅护下另外三件,其中,大侠沙仁凭着一人一剑守住了‘昧人珠’。在他和步荐雪消失的那天,他用内力将‘昧人珠’封入你的体内,并伪装成一颗痣的模样,用心良苦。”
“我爹这藏宝的方式确实别出心裁,可终究百密一疏,竟忘记把使用法宝的口诀留下来。”
“这口诀连我都不知道,你爹更不知道了,他也没有特殊能力,即使知道口诀也使用不了神器。但我当时便看出你天赋异禀,所以你爹才把神器托付给你。”
“可小灰唧怎么知道口诀的?”
“谁说它知道口诀了?”
“它放出的屁就是口诀啊!沙本善一念那行字,‘昧人珠’就发动了。”
“那行字你认得?”
“唔……不认得,”沙本善不明白师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由将目光投向凌金,“是……凌金教我的。”
难道说凌金才是知道神器口诀的人?可她脸上的表情和沙本善一样迷茫,语气也和沙本善一样困惑:“我……我也搞不懂是为什么,只是一看见那个屁在空中的形状就联想到了那几个字。”
太上真人哈哈一笑,道:“荒蛋岛之奇,远在人智之上,看来松鼠和凌金都是我目前还无法解答的谜。”
“谜?”凌金比沙本善先问出口,“我哪里是谜啦?”
太上真人上下打量她,道:“由何而来,从何而来,因何而来,都是谜。”
凌金沉默了下去,沙本善知道师父这话一定是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还有至今不知下落的二娘,便也不去勾她多想。倒是经过这一番交谈,使沙本善对荒蛋岛有了更细致更深刻的认识,也对这片神奇的土地和未来的冒险之旅产生了更多的期待和幻想。
外面的世界的确比清虚观的生活更精彩,但沙本善还是不免想念莫愁峰上的一草一木,想念清虚观的一砖一瓦,想念无忧无虑的时光,以及陪他走过那时光的每个人,尤其是三师兄,于是他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师父,三师兄在吗,我想他了。”
太上真人微微一笑:“恩,他也经常提起你,不过最近一段日子他都不在,我派他出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了。等他回来,让你们聊个够。好了,时候不早了……”
话音未落,牵牛花状的归心气便要裹着太上真人的笑脸缩到比邻镜里去,沙本善忙打断道:“等下,还有件事。”
“什么事?”
“小灰唧不见了,您知道在哪吗?”
“都说了是谜了,怎么知道?”归心气并未因沙本善的提问而停下,瞬间消失在比邻镜黑幽幽的壶嘴里,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干脆利落的回答。
根据太上真人的建议,他们就地扎营,但沙本善失眠了。一想到身边吹过的一阵风可能就是一个人变的,鬼才睡得着,恐怕以后洗澡、脱衣服、上厕所、使用脱杀技什么的沙本善都无法泰然处之了。
凌金对此很不以为然:“怕什么,风又不会说话,他们看见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啊。”
沙本善并没有被说服:“风是风,‘风形人’是异变人,就算不能说人话,他们自己人之间还是可以交流的呀,谁知道他们偷窥完之后会怎么议论咱们呢?”沙本善的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几个“风形人”聚在角落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一脸坏笑冲他们指指点点的猥琐画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