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拂林军衷州营。
练兵在大雨中进行,不少将士生出怨言,少将军面露不悦,羽林营参将胡征劝道:“少将军有所不知,衷州营毗邻纪家军成州营,成州营素来骁勇,领将纪昭亦霸道,凡有战事皆是我们辅之,才会到了如今这般懈怠的地步。”
平跃的眉头皱得死紧,雨水不断从蓑帽滚落,流连在他刀削的面庞。他嚼了一大口雨水,浇灭不了声音里的火|药味:“对战讲求配合无间,岂有分出主次之理?”
胡征叹了口气:“纪家军桀骜不驯,自恃战功已久。”
少将军毫不留情地下令:“今日练兵多加一个时辰!”
少将军用双手捧了一捧雨水,语气乍然温柔,夹杂几许哀愁:“这么大的雨,水里的鱼会不会没法喘气?”
胡征不解其意,随口答道:“没法喘气倒不至于。不过涨潮的时候,可能会被雨水冲到坑洼里,天晴若没有回到水里,恐怕就要被日光烤焦。”
平跃低头去看那捧水,水面上荡漾着一个人的笑,明媚中藏着一丝悲哀。他嗫嚅出一声对不起,因为除了她,他还有拂林军要守护。
他在她身边留了人手,愿能替她挡去他不在时的灾劫。
我的鱼儿,愿你永远不要离开水。
纪飞鱼没有如他所愿。她所有的回忆都被点燃,化作一场纷飞的战火,遍地鲜血、生灵涂炭。
巍巍尸山之巅,是一个陌生的背影、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团绿幽幽的鬼火空悬在他的手掌之上:“你回归西北之日,就是希望复燃之时。”
飞鱼朝他大喊:“不,我不是复燃的希望,我只是复燃的死灰!”
纪业终于转身,目光似是威逼、似又怅然。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又即刻化为飞灰,飞鱼扑过去抓他,急得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阿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确握着一只手,定睛一看不由低头——是陛下。
此时已近天亮,晨光却还灰蒙蒙的,四下没有一支烛火,看不透彼此的神情。
陛下握紧她的手,声音似乎很温柔:“想你爹了?”
飞鱼闷闷地点头,试图抽回她的手。
他笑着松开了她,再一把搂她入怀:“醒了就好。”
思忆郡主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像个乖巧听话的瓷娃娃,哪里都足够完美,独独不再有神采。
陛下故意吓她:“明日朕便封你为贵妃,封号为玉。”
飞鱼轻轻一笑:“连封号都这么随意,姑父你好绝情啊。”
陛下:“”
麻烦口气悲痛起来好吗?
飞鱼口气轻快:“我以前为了皇后,看了很多宫斗话本,有句台词我觉得很合适——同归于尽四个字,臣女已经说倦了。”
陛下说你想怎么个同归于尽法。
飞鱼猛烈地咳嗽起来,在他肩头不停地颤抖,她迫使自己忍住咳嗽:“我死了,你就再也没有人质了,我四个哥哥就能联合起来造反,请你把我的头挂在城门上,我要亲眼见证这痛快的一刻”
她勉力说完所有,终于抑制不住地咳嗽。陛下依然没有松开怀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那是一种鬼魅般的沉醉:“朕许久不曾听见这样的实话。”
飞鱼边咳边笑,满脸通红:“实话才能气你啊,气死你就好了。”
陛下生出几分懊悔:“朕从前为何没发现,原来你这样有趣。”
女主仗着他看不见呲牙:“那是因为,我现在已经变|态了啊”
陛下朗声大笑。
他笑完接着去揭她的伤疤:“六年前小姐变舞姬的滋味如何?”
飞鱼的声音是刻骨的凉薄:“跌入噩梦,或者说,从美梦中醒来。真相本就如此——身边的人都不爱我,都在利用我罢了。”
我本能发现一切,可惜从无胆量,扼住我命脉的,正是容易妥协的自己。
这一次我绝不妥协。
陛下愈发有兴致,不惜承认自己的谋算:“今日的护城河,比之六年前的悬崖,又有何不同?”
飞鱼勾起嘴角:“没有不同。恩客和头牌都是原来的那个。”
陛下敢于自黑:“老|鸨不同嘛。”
陛下有一点始终不明白:“皇后为何竟有兴致做老|鸨?”
思忆郡主急于结束谈话,选择一击致命:“老|鸨惜老|鸨。”
你们同行之间,可以交流一下。
陛下终于松开怀抱,扶着她双肩让她躺好,晨光终于亮了起来,她依然看不懂他的神情,甚至连话都听不懂了。
陛下伸手合上她劳碌的眼睛,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落在长长的羽睫之上:“你终于不再那么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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