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追风男儿搏凶兽 亡命太子刺父君

    元宏听闻豹嘶，眉头也是一紧，左手抄了砚台便向门口掷去，口中大喝一声</p>

    “大眼！”</p>

    随即又对庆云吩咐，</p>

    “举火！”</p>

    庆云会意，随手拉了几张纸便奔香炉去了。</p>

    只是这香头火小，用来点燃浆制纸张还是颇为费事。</p>

    耳中豹嘶声却越来越清晰，庆云按捺不住双手抖动，几次险些将熏香也熄了。</p>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屋外直掠而来，眼见他自四头斑驳兽影背后显身，却后发先至，抢入门中。</p>

    那人身法迅如鬼魅，披散的头发，划作狼毫横锋，拖出一道一字形残影。</p>

    来人闪进屋中，足下不停，腾，腾两脚将碎砚踢出门外。</p>

    浓黑的墨汁洒了一地，一股龙涎甘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p>

    四头雪豹双目赤红，似是被饥饿引发出生物最原始的贪婪。</p>

    但是它们比人类更加敬畏自然的法则，龙涎香内所蕴含的来自海洋霸主的危险气息，令它们一时逡巡不敢逾越。</p>

    那个比豹子还快的大汉将门板哐的一声掩上，正要上栓。</p>

    元宏冷厉的声音终究还是慢了一步，</p>

    “不要关门！”</p>

    大汉再要将门打开，却已经晚了。</p>

    雪豹的神经极是敏锐，它们本已锁定的猎物忽然从视线中消失，马上就注意到了四周通风的窗扉。</p>

    野兽的头脑简单，因而决绝，四头雪豹丝毫没有片刻犹豫，便分作两队，自侧窗包夹。</p>

    那大汉堪堪出掌击落一侧窗栓，一颗豹首已然顶了进来，窗棂碎裂，窗纸飘散。</p>

    大汉一声大喝，一拳击在那雪豹额头。</p>

    只听一声低哑的哀嚎，那豹子被震得脖子向后一缩，前爪扒了个空，半截身子便沉了下去。</p>

    但是另一只雪豹已然踏着同伴肩头窜了上来。</p>

    大汉抄起半截窗棂，用犬齿狰狞的断口向前猛刺过去，直插入雪豹右眼。</p>

    那豹子呼噜一声怪叫倒翻出去。</p>

    就在那汉子和两只雪豹缠斗的时候，另外一侧的窗牖也已经被撞碎。</p>

    庆云手中的纸此时刚刚燃起些火苗，分不得神。</p>

    眼见事态紧急，便对元宏喊道，</p>

    “桌下有剑！”</p>

    元宏伸手一探，摸到剑柄，手腕一抖，直接拔剑出鞘。</p>

    寒芒闪起，元宏发出了一声惆怅的叹息声，一道剑影流光，如鸿渐于逵，飘然若仙，绞向两头探入的兽首。</p>

    “风山渐。上九，鸿渐于逵，其羽可用为仪。”</p>

    这是巽岚五起中最优雅大气的一式。</p>

    庆云前两日刚刚看过盖坤的注释，怎会不识？</p>

    此时他见魏王居然使出本门剑招，精纯如斯，一时竟然怔住，手中的姿势凝住不动，火苗恰借此势燃了起来。</p>

    庆云一惊，忙将手中火团抖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来，才想起本欲纵火，忙抱起案上的纸张一张张地投入红焰。</p>

    元宏一剑逼退两只悍兽，刺中了一只雪豹的前爪，却并未冒险追击。</p>

    见庆云已经将纸引燃，回手斩下一截窗帷投向火团。</p>

    另一边的大汉没有兵器，左臂已经被豹爪划伤，虽然伤口不深，但鲜血汩汩涌出，显得倒是有些狼狈。</p>

    但与他对峙的那两只豹子情形就更惨了，一只瞎眼，一只肩头满是木刺，鼻中淌血口舌流涎，荷荷而呼，不敢随意扑击。</p>

    大汉得了片刻喘息，便依仗身法，抽空踢翻了两列书架。</p>

    火势渐起，魏王和那汉子便退入火圈之中。</p>

    雪豹在屋外低吼了几声，见了火光，也颇为畏惧，只是绕着屋子踱步，期望能寻得破绽，一时不敢闯入。</p>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几个孩子的声音，</p>

    “丑奴，快放诱饵，将那些畜生引过来，莫让他伤人。</p>

    明达，下套索。</p>

    大提，来帮我拉绳子。”</p>

    此处不是野外，时间又极为紧迫，无法展开自动收紧的捕兽陷阱，</p>

    所以小破落汗拔陵迅速引导几个孩子布置需要主动激发的捕兽套索。</p>

    这种套索类似罗雀的捕框，要在猛兽入彀的一瞬拉绳收套，对反应有极高的要求。</p>

    这几个孩子既不愿意见雪豹伤人，也不想那几只豹子因此丧命，冒险尝试生擒猛兽，也真不知该算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无知者无畏了。</p>

    元宏隔着碎裂的窗孔看清了情况，叹了一声，</p>

    “竖眼还没有赶到，想来也遇到了些麻烦。</p>

    你速去保护那几个孩子，莫让他们被豹子伤了。</p>

    这里引了火，一时半刻，还算安全。”</p>

    那汉子正领命要去，忽然听见隐隐的金属撞击声传来，急道，</p>

    “有刺客，竖眼定然已经和他们动上手了。”</p>

    元宏的面色十分平静，既不惊慌，也没有显得意外，只是双目神光中略略带了几分伤感，</p>

    “嗯，放警讯！</p>

    速去照顾那几个孩子，畜生若撒起野来，还真是麻烦。</p>

    他们虽通兽性，终究力弱。</p>

    这里，这里孤还有一个帮手，你放心去吧。”</p>

    那汉子对魏王的命令不敢有异议，翻身跃出窗孔，自怀中处一个陶埙，呜咽的声音长长短短地响了几声，刺破虚空，远远散了开去。</p>

    元宏一甩袍裾，将剑抛向了庆云，</p>

    “你长得真像你爹。”</p>

    “你，你……”庆云接了剑，自知已经被看破了身份，不知该作何回答。</p>

    元宏转过身，并没有望向庆云，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双腮上两道湿痕映着摇曳红焰，格外显眼。</p>

    “你应该没有见过父亲吧？</p>

    但是你对他的感情却如此真挚，否则怎会出现在我的面前？</p>

    我也有孩子，他在我身边长大，一十五年。</p>

    可是，</p>

    哎！你应该知道是谁把你送到我身边来的吧？”</p>

    庆云望着火光中的魏王，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凌厉威严，也不似想象中那样颐指万人。</p>

    火光中的那道背影，孤单，悲凉，和泯泯众人并没什么分别。</p>

    此时剑在手中，他若想遂先父遗愿，全华夏抗虏大节，只需唾掌而决。</p>

    当年先祖庆轲图穷匕现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如此呢？</p>

    庆云一声苦笑，他知道如果他在此时出手，即便成功，即便全身而退，他都不会由任何快意和成就感，</p>

    “你今天很伤心。</p>

    我也不喜欢成为被利用的工具。</p>

    有些事情我还没得到答案。</p>

    等我心中有了答案，也许还会来找你。”</p>

    元宏忽然将头转了回来，仔细打量着庆云，认真地点了点头，</p>

    “你很好！</p>

    如果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可以帮助你找到答案，可以随时来找我。</p>

    等你想好了，也可以直接来寻我。</p>

    我和你之间的恩怨是私事，我不会借助旁的力量来解决。</p>

    你手里有一块小龙王的令牌吧？</p>

    你想见我时，便可以拿这块牌子去找安丰王，他自会助你。”</p>

    庆云的双目忽然一紧，魏王怎么知道我手中有这块令牌，难道大哥……</p>

    元宏看到庆云脸色的变化，又补充道，</p>

    “你以为是你大哥将你的底细密报给我的？</p>

    你太小看你大哥，也太小看我这个皇帝了。</p>

    你们结拜的事情，在徐州人尽皆知，当你用他的令牌去调动驿马的时候，便已经有人报给我了。</p>

    你们几个小家伙在梁国闯下那么大的祸事，还把驿马丢在那里，怎能瞒得住人？</p>

    你在吕家当着五百官兵，接下吕文祖的垂死一击，难道我会不知？</p>

    高道悦死了，审理你们的案件被一拖再拖，太子想要利用你这张牌，其心昭然。</p>

    只是我不愿意揣度他用意。</p>

    你随着圣小儿车仗一离开安丰王府，延明便已经报予我知晓，他虽然安排了人接应，但还是担心太子会另使手段。</p>

    哎，方才延明的人报知没等到你，我心里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我今天不会见到你。</p>

    因为你一旦出现在朕的眼前，</p>

    朕失去的，就是一位太子。”</p>

    元宏在庆云面前一直没有摆出皇帝做派，只有在最后提到太子的时候，才自称一声朕，语音无奈而悲凉。</p>

    呜咽的风拂开门扉，杀声渐近。</p>

    远处无数的黑衣凶徒和侍卫捉对厮杀，冲在最前的三道黑影，裹着一个虬髯大汉，逼得他不住后退。</p>

    大汉的衣衫上满是血渍，好在他生的粗壮，也未伤及要害，猱进鸷击之间看上去并无大碍。</p>

    “大眼贼，你再不出手，就等着喝哥哥的祭酒吧！”</p>

    一道灰影倏然飘来，</p>

    “竖眼匹夫！你慌什么？</p>

    刚才几只猫儿险些让你先饮了老弟的祭酒，你又在哪里？”</p>

    想必几只雪豹已经处理妥当，方才一同斗豹的汉子与那虬髯大汉汇在一处，死死守住回廊。</p>

    风吹着东窗半截的窗帷猎猎作响。</p>

    庆云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大力推来，他回头愕然望向元宏，一支冷箭此时堪堪自他面前飞过。</p>

    庆云鼻端不禁一痒，仿佛是吸入了羽翎落下的纤毫。</p>

    “阿嚏”一声，就是差了吸进这一口气，庆云脚下一软，就坐倒在了地上。</p>

    这时他的视野仰见窗外天穹，就看见一道寒光自檐上倒翻而下，直取元宏。</p>

    那人选择自视野的盲区出手，就是想突发一剑毕其全功。</p>

    然而元宏自庆云的眸中瞥见了那一抹剑光，先了半分做出反应，举手向桌案一角猛地拍下，整块的红木面板呯的一声昂首弹起。</p>

    长剑要是劈中这样一块厚重红木，能否一击劈断还真是问题。</p>

    最差的结果就是兵器绷断或是被夹住，那便等于是完全失去了进攻能力。</p>

    刺客为了避免弃剑的尴尬，一脚将木板踢开，身形便因此一阻，落了下来。</p>

    庆云此时手中剑光一扬，拔地而起，姿势舒展，翩若飞仙，直射来人。</p>

    “好剑！”元宏脱口赞道。</p>

    这一式“鸿渐于逵”正是他方才用来逼退雪豹的那一剑。</p>

    魏王自幼尽得名师指点，剑式法度严谨，规矩自然不差。</p>

    只是自己一届帝王，平日静心思考消化剑术的机会并不多，做生死相搏的机会更少。</p>

    此时看到庆云趴在地上随手撩出一剑，虽然和师父教的路数不尽相同，但他能借翻身之势，如鸿振翅，这等灵活巧妙的变通着实令人眼前一亮。</p>

    那蒙面人脚下踉跄，慌忙挥剑格挡，可是寻常刀剑如何挡得“干尝断”这等专破百兵的锻制重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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