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兴波醋海鸾凰斗 潜踪鸡林鬼蜮藏

    这位，可是四夷院的郁闷女檀越。哎？</p>

    驴车上这位是怎么啦？”</p>

    暅之微笑答道，</p>

    “这位是和我们一同拜寺的道友，在寺外感了些风寒，赶着回寺调养。”</p>

    那沙弥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凝重，</p>

    “这，不会传染吧？”</p>

    “不妨事的，方才已经在镇上医馆中看过，这是风寒，并非伤寒。发过汗，已经好些了。”</p>

    “哦，那你们快些驮他回禅房去，傍晚前莫出来走动。</p>

    莫愁姑娘，麻烦你把车上米粮送到灶房，去那里帮把手。</p>

    师弟们已经忙翻天了。”</p>

    莫愁还没反应过来，暅之已经要去背人了。</p>

    庆云那里肯让二哥动手，早抢在了头里，负过刘赢。</p>

    暅之对郁闷吩咐道，</p>

    “寺里来了贵客。我们先扶三弟回去，你去帮帮莫愁，闲时再叙。”</p>

    郁闷缠了暅之这么久，暅之还是第一次主动向她搭讪。</p>

    她心中暗喜，也不争辩，连蹦带跳得去挽莫愁。</p>

    那小沙弥的眼睛几乎都要弹出眼眶，脖颈也随着郁闷一蹦一跳的，天晓得在瞄些什么。</p>

    暅之扶住了庆云，随他先行入寺。</p>

    庆云奇道，“二哥，你怎知寺里来了贵客？可是卜算的结果？”</p>

    “你这是中了什么邪？</p>

    好像我一直是个算卦的？</p>

    你在山路上碰到三皇子，还不明白寺里会出什么事儿？”</p>

    庆云人也不傻，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点上，</p>

    此时经暅之提醒，自然也悟到了。</p>

    三皇子自然不会平白无故上山，定然是二皇子假扮的“太子”仪仗已经依计入山，三皇子怕被二皇子得了全功，特意赶来争宠的。</p>

    二皇子若是到了，那大哥多半也已经回来。</p>

    想到这里，庆云浑身都有了力气，脚步加快，向落脚的禅房赶去。</p>

    经过之前大统的住处时，发现那里已经被戒严。</p>

    他们方才得知大统所住的禅院已经被征调给贵人暂住，并且将会在院内增修藏经阁。</p>

    而今大统已经搬去了道人统宝念大师所住的别院。</p>

    依昨夜空空空空大师所说，想来“太子”和冯亮都将暂住于此。</p>

    暅之当日建议引蛇出洞本是一手活棋，但眼下发生的变化显然也超出了诸人预期，以至于兰若寺不得不严阵以待，这样的情况自建寺以来，料想也不曾出现过吧。</p>

    这一手奇招究竟是引动了地蟒翻身，还是因为此间本就是群蛇乱舞静待契机？</p>

    二皇子此番亲蹈虎穴，又将引出何等轩然大波？</p>

    暅之对自己最初的提议现在是越来越没底，额头不免生出汗来。</p>

    回到禅房后，庆云见暅之的额头满是汗水，比驮着一人的自己看上去还要疲惫，不免有些奇怪。</p>

    暅之却不想庆云多担心思，只是推说担忧三弟，急忙将刘赢平置榻上，再施了一轮针、灸，果然又是一阵挥汗如雨。</p>

    庆云本在一旁静静观看，忽然间似有所警，将右手食指举在唇边示意暅之噤声，又打了个让他留在房中不要跟来的手势，随后便蹑足敛气，推窗望月，一个倒翻挂上屋檐。</p>

    山间禅院，树影婆娑，将光线裁作丝缕随风飘荡。</p>

    庆云横拨双目拂过道道光弦，终于在一阵莎莎声中捕捉到了一丝杂音，于是双臂翼张，乳燕投林，直向声起处掠去，顿时惊起一团黑影。</p>

    那团黑影去势极快，虽然是在树梢穿行，拂乱林稍，压断枯枝，一阵炒栗爆豆声里，那速度竟似丝毫不亚于御空滑翔的庆云！</p>

    庆云的身体穿入林中，破入最初的几层树木，速度也并未受到影响。</p>

    可是再向深处穿行时，庆云的外裳已经被割出道道裂痕，露出的双手和双颊也隐隐有了血迹，速度明显减慢了下来。</p>

    很显然，对手一定是修习过某种横练的外门功夫，才能如此随意的在树梢间高速穿行。</p>

    庆云自知无法追上对方，于是在那人的去路上仔细搜索，果然在树枝上发现了一些破碎的布条。</p>

    他担心对方想要支开自己偷袭禅房，念及二哥此时疲惫恐难挡外敌，于是便随意取了几片布屑，便转身回房去了。</p>

    那些布片有些是藏青色，另一些也是藏青色，这绝不是文字上的弄巧，而是因为这些布片的料子是有不同的。</p>

    二人仔细感觉着布匹的粗细，辨别着针脚织工，暅之甚至还将布片送到鼻端，一片片闻过。</p>

    “有什么发现？”</p>

    庆云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是不太愿意确定，还想侥幸地等待暅之给出不同的判断。</p>

    “这当中确实有两种布料。</p>

    一种是本地常见的土布，经常被用来制作那种市集中常有售卖的夜行衣。</p>

    另一种虽然布的质地也很粗，但是针线致密，显然作工非常精细，</p>

    而且上面的香火气息沁入丝缕，显然是件僧袍。”</p>

    暅之顿了顿，又补充道，</p>

    “不是一般的僧袍，是只有道统首座们才有资格穿的御制僧袍。”</p>

    “何以见得是御制？”</p>

    暅之并没有回答，只是在那堆布片里翻检了片刻，拈出其中一条，像似袖袂或是衽领的封边。</p>

    封边缝制的极为考究，最重要的是，里面隐隐能够看到一截金线。</p>

    庆云接过，用指甲夹住，轻轻抽了出来，那果然是一根金线！</p>

    这样的金线是为了给缝边增加质感，让领口不易凌乱，袖口挥洒之间更具气度，</p>

    最关键的，这是只有御制工坊才可以使用的制作工序。</p>

    若是民用工坊敢于效颦，那就是僭越，罪可灭门！</p>

    庆云忽然想起了暅之曾经提到过的某种猜测，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问，“会是谁？”</p>

    暅之仿佛也猜到了庆云的心思，进一步解释道，</p>

    “今日太子莅临，寺中有大事。</p>

    得赐御制僧袍者自然也应着以相应，昭显天恩。</p>

    两位道统，四堂首座乃魏王所封，固然得赐御袍。</p>

    可是后山里的一些隐逸，比如我们听说过的尼统，或者传闻中冯太后身边的高尼，一定也有此类装束。”</p>

    “不，那人在林中穿行，我虽然没有看得十分仔细，但他绝对是个男人，不会是比丘尼。”</p>

    “那也有可能是一些天子召见过的异域僧，比如慕容圣婴，</p>

    他若拥有御制僧袍，那也算不得稀奇。”</p>

    “今晚寺中必然会大举晚宴，我们要想办法先联系上大哥，让他去和几位道统首座亲近亲近。二哥，你留下来照顾三哥，我去找大哥。”</p>

    这已经是当下最积极的应对，暅之自然并无意义，只是吩咐了几句小心，便任庆云去了。</p>

    庆云刚刚离开禅房，便又察觉到异状，</p>

    看来今天身后的尾巴，似乎很难甩掉。</p>

    他三闪两转，绕进了一处僻静院落。</p>

    由于寺中僧众此时大多集中在前院和膳房，此处更显冷清。</p>

    庆云在院中站定，也不回头，叉手当胸冷然喝道，</p>

    “朋友，既然想与庆某相会，为何此时还不现身？”</p>

    “庆兄弟果然机警！若非我并未表露恶意，此时恐怕已经成为庆兄弟剑下之鬼了吧？”</p>

    庆云听得来人声音，眉头一皱，缓缓回过头来，</p>

    “李兄跟随至此，所谓何来？”</p>

    随着一声尴尬的轻咳，墙后转出一人，正是老朋友李神俊，</p>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p>

    李某前来只是想探个口风。”</p>

    庆云在寺院里故意绕路，李神俊知道自己被察觉，却仍然不远不近的跟着，想来就是一种邀约，想找个僻静的场所说话而已。</p>

    想到此节庆云也不再故作姿态，只是防范依然没有松懈，双手擎剑抱拳，道了声，</p>

    “李兄请讲！”</p>

    “眼下这一手偷梁换柱，究竟是小龙王的意思，还是出自魏王的授意，不知庆兄弟是否方便见告？”</p>

    偷梁换柱，那自然指的是二皇子假扮大皇子入寺一事。</p>

    此计应当是大哥直接面禀魏王的，李神俊怎么这么快就可以知道，而且在此时直接点破？</p>

    庆云顿时心生警觉，想起前日里虫二先生对李家的态度，更觉蹊跷。</p>

    于是他仍然保持着抱剑的姿势，双手并未落下，只是冷冰冰得盯着对方，等待一个更合理的解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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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文字之前的上古史，口口相传千载百年，再被后人整理刻在简上，往往已经面目全非。有的版本众多相互矛盾，有的玄幻神奇言语失实，但是经过整理，还是能拼出一些合理的脉络。比如说文章中多次提到的三韩起源，殷人，吴人，越人之说，很多读者对此早已颇有微词。没有关系，我们这里，先从新罗越人说说起。</p>

    文中其实多次有提到，越人盘瓠氏的国度，国号大罗，这一点并非笔者杜撰。</p>

    罗国是上古方国，其由来众说纷纭。有人引《左传》杜预的注解说罗国乃熊姓，楚后也，杜氏这种说法有个常识性的错误，熊与罗都是氏，熊氏出芈姓（上古姓氏见前说）。罗楚同族的说法，在古代早就被否决，苏轼评此节时就直接指出“罗氏之先，无所见，岂左氏所称罗国哉？”。相对于《左传》，《路史》的记录就更加合理可信，“罗，后也入楚，有罗氏，罗侯氏。”，说明罗氏整合入楚人，是罗国为楚所灭，被征服之后的事情。</p>

    上古封国与氏相关，之前我们曾提到，中国第一本权威姓氏典籍，其实是《周礼》。《周礼?夏官》有“罗氏，掌罗乌鸟。”。乌鸟，是太阳的象征，夏日之阳，乃是火官。所以罗氏为火正祝融之后的说法比较靠谱，罗氏传谱说罗氏乃是祝融八姓中的妘姓之后（楚之芈姓亦为八姓），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p>

    祝融八姓部落包含了南蛮民族主体，比如前文提到的大彭国，徐夷，诸暨吴人先祖（斯姓部落）等等。妘姓部落被芈姓部落挤压的路线，其实和越人被降周的楚人所逐的轨迹是完全相同的。妘姓方国在周朝之前本为东夷一支，周后因东夷故地封于姜姓太公后人，故而南迁。初周楚国未下江南之时，古之云梦，今之两湖均为大罗国属地，日后因屈原投水而人尽皆知的汨罗江流域便是罗国曾经的腹地。楚王本起于南阳弹丸之地，举戈征越，灭国数十，罗为其大者。楚国称霸后的中心领地便是建立在当年罗国的基础之上的，观盛世之楚，可知罗之大。</p>

    其后罗国后裔散居华南，越人都有山海崇拜，大部罗人南迁岭南定居博罗（即大罗）罗山（即今罗浮山，罗浮山得名本作另有细述），以及闽南山地新罗地区（即今龙岩）。新罗之名，起于中国上古罗人后裔，至今福建仍有新罗区。闽地新罗别音什罗（见《新唐书》），与朝鲜新罗早期传音斯卢，Sirra同源。</p>

    其实罗国越人离散海外，现在依然能寻到许多影子。比如台湾，三国时期称为夷州，与越人相爱相杀的孙氏吴人曾上岛实地勘测，认为岛人与越同种，想来可信（见《三国志?吴主传》）。东北夷州的越人至今仍自称为太罗国（音译太鲁阁，原住民语，传音无文）。</p>

    关于新罗的国名，韩国学者一直尝试从语源学的角度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根据朝鲜人自己在南宋年间补写的史书《三国史记》所说，鸡林长老（鸡林，新罗别称，是真正的“以地为名”。鸡林长老为新罗传说史第十五位国王）首提新罗之名。虽然《汉书》中将新罗音谬为斯卢国，指出其当时只是三韩地的一个小部落（与楔子中出现的半路国同）。事实上“新罗”一直是新罗人自称的官方用字，无论是日本典籍里关于天日枪王子的来处，还是出土《好太王土碑》（早于智证王两百年）的碑文，所记汉字均为“新罗”。只是这个称呼为上邦所谬，直至智证王（本作有登场哦）时期，才托以“新者德业日新，罗者网罗四方”为由去斯卢而为新罗正名。但也说明智证王的这一解释并非原本语源（新罗称呼在数百年前碑文中已经存在）。“新罗”是一个自古便存在固有汉字写法的汉语语源原生部落名称，迁至“鸡林”而国。若以承名大罗国始计，其汉名的历史甚至比“高丽”和“百济”更久远，这可能才是新罗国敢于自诩“建国”早于另外两国（同见《三国史记》，但其实东南朝鲜的统一新罗国形成要远远晚于高丽，百济）的真实原因。也是某国某些“奇葩”叫科书（规避用字）中，将闽浙两广之地（越地）标为上古新罗的“理论”来源。</p>

    本章的标题中也用了鸡林二字，却并非指代新罗。鸡林在中原古汉语中的含义原指佛寺，恰现同章，聊以互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