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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着,看着老张的脸,数他的胡子。
这个疯子是香港大学建筑学硕士,在当酒吧老板之前,是个建筑师。
他曾是某设计院的青年骨干,设计建筑过马来西亚兰卡威的游艇码头、泰国清迈的六星级村庄度假酒店,曾参与设计过的国内五星级酒店更是一长串。
有才之人难免狷狂,经常听说他为了一个设计方案和客户对骂的桥段。
重庆男人脾气蛮,他敢指着客户的鼻子喊“锤子”
,说人家屁都不懂。
听说他在英国利物浦大学做课程交换时也是这副狗脾气,他一和人辩论起来就挽袖子拍桌子,导师都绕着他走,怕极了他的重庆花椒英语。
说来也奇怪,这么不会做人的一个人,生意却不断,很多客户挨了骂还是乐意找他合作,夸他认真尽责,有想法有创意。
总之,又疯又轴的老张当时是个运势很好的建筑师。
正当我们以为这颗业界的小太阳冉冉升起时,他自己当后羿,把自个儿给射下来了。
都知道他疯,但没想到他会疯到在事业黄金期辞了公职、停了工作室、推掉订单,跑去开了一家酒吧。
酒吧叫末冬末秋,名字奇怪,位置奇怪,位于重庆江北的一个犄角旮旯里。
装修也奇怪,古典又超前。
墙壁是极品毛竹,地板是清水金刚砂混凝土,桌子是从泸沽湖千里迢迢运来的猪槽船,吧台是整棵巨树刨成的原木板,音响设备就算搬到人民大会堂里用也不寒碜……
总之,装修的投入翻新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都足够。
反正,装修的投入给他二十年时间都回不了本。
建筑师老张投入了全部家产、全部精力,变身为酒吧老板。
还没开业就知道一定会赔本的酒吧老板。
旁人只道他脑子坏了,我却很欣赏他的这份疯。
谁说只有朝九晚五的成功才是正确的人生?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没体验过常规的人生,心智又不是不健全。
人嘛,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对得起自己,只要不是盲目的冲动,干什么不行?
我专程跑去重庆给他加油,正碰见他在酒吧工地上搬砖,我帮他一起搬,差点儿累出腰肌劳损。
我问:老张,不是有工人吗?干吗要咱自己亲自上阵?他说:砖头是用来垒舞台的,舞台是用来弹琴唱歌的,将来舞台上弹琴唱歌的是我,那舞台也理应是我自己垒嗦。
轴死你吧!
全重庆数你最轴。
我陪着他操着瓦刀抹水泥。
重庆热,满头大汗,他又怪我技术不过关,让我走开。
我像个泥猴儿一样蹲在一旁,满身土。
工人们惬意地坐在一旁,抽烟聊天……
他这个老板撅着屁股挥舞瓦刀,嘴里还哼着歌,一边哼歌,一边回头看我,神秘地笑笑,欲言又止地说:等到酒吧开业那天,我打算在这里办一场盛大的……
盛大的什么?他又不说了,撅着屁股,一边抹水泥一边哼歌,每哼几句就给自己喝一声彩:
唱得好!
……再来一个嘛!
我猜是一场盛大的民谣弹唱会,他自己的作品的发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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